我若爱你,你重如千斤;我若恨你,你轻如尘泥

江南的三月,依然春寒料峭。

东边院子里有一棵迎春,一枝枝地伸展出去,已经花苞万千;也有那耐不住冬的寂寞的,先张开了嫩黄的花瓣,飘来泌人心脾的芳香。

院子里有位妙龄女子,名薛梅。因排行老三,江湖人称“薛三娘”。

她长发被红色长披袄的帽子遮挡住,正在树下捡被风吹落的花朵,神情认真,一张俏脸被冻得有些红。

然而她还是不肯放手,丝质的绣有红梅的锦帕,摊在一个小巧的花蓝里,那被收捡起来的花儿,一颗颗仰着小脸,如姑娘收养的弃儿。

这等粗活明明可以让丫鬟来干,可姑娘不肯,执意要自己亲自动手,把这些调零的花儿收集起来,酿成有特色香味的清酒,和自己的心上人成唐一起品尝。

春天她收集迎春花和桃花,夏天她收集荷花,秋天收银杏叶,冬天收梅花。一年四季,每季都有收获。

突然,院门被打开,一个家丁模样的人边跑边喊,“小姐,快,快走,有人来找你了……”话未说完,一支响箭就射穿了他的喉咙。

这变故来得突然,薛梅随手收好锦帕,把它揣在怀里。

环顾四周,来不及作任何躲避,只得解下随身的长红披袄,扔在地上,作逃避之状。

今看来者不善,先静观其变。

随后提气上了旁边的大槐树,绿衣布衫,隐入枝繁叶茂的槐树上倒也藏得严严实实。

随后传来密集的马蹄声,一列竞有十余人。为首的黑脸膛,吊梢眉,三角眼,左额角还露有一尺来长的刀伤。

原来是这小狼山上著名的悍匪张麻子,杀人无数,凶残而暴虐。犹擅射骑,一般人都逃脱不了。

官府也曾数次起启兵剿匪,耐何总有消息内泄,张麻子等人数次侥幸而逃。

几次下来,不但辱没了官府的颜面,张麻子的队伍倒是越来越壮大,也愈发猖狂起来,俨然成当地一霸。

今日不知是得了谁的消息,得知江湖上有名的绝色女子薛三娘隐居在此,想抢回去作个压寨夫人。

传说薛三娘有三绝,人绝指美色;酒绝,指酿的酒甘醇爽口,天下少有,且四季不绝,须有缘之人才有口福;三是武绝,指剑法奇诀。

也不知她从哪里学的,完会无剑谱无招式,随手一递,可能是片叶子,可能是根树枝,都能伤敌于无形,让那些恶人防不胜防。

这次特集结了众多高手,势在必得。没想到被三娘在镇上采买的忠仆忠叔先得了消息,失了先机。

一些人闯进院子一看,仆人就刚才那老头,还有个丫鬟,正抖抖索索地缩在一团,转了个心眼说小姐去山上采花去了。众人都知三娘喜欢采花酿酒,不疑有它。

强盗们转了一圈,没看到什么收获,就把丫鬟绿梅捆好扔到马上,说带回家做压寨夫人的替身也不错,再一把火烧了整个院子,打马回了山上。

强盗们走后,三娘才从树上跃下。

今日遇上这些山匪,没有与其正面冲突,一是因为敌众我寡,刀剑无眼,不值得冒险;二是因为她想查清,倒底是谁泄露了她的行踪,和官府拿人失败的泄密,是不是有关系。

她住这小狼山下已快五年有余,从来与人和善。对外她叫薛梅,是一遗孀。只有忠仆何叔跟了她十几年,知道她底细。

前两年救了一投河孤女,名曰绿梅,虽做些洒扫浆洗之事,但情同姐妹,三娘也从未看低看于她。

如今这二人一死一被掳,断不是泄她行踪之人。那么会是谁呢?

她突然想起了一个与他关系相近的外人,此人姓成,单名一个唐字,据说取其母姓。是十里镇上一家名为“八方来”旅店的少掌柜。

其人长得一表人材,有点小才华,除了赋诗写文外,还略通音律。因自恃盛傲,年近三十,不曾娶妻,平常女子也入不了其青眼。据说 ,也曾参加过科考,屡次不中,一心帮他爹把旅店发扬光大,不再提仕途之事。

那日三娘和绿梅去镇上买点女子用的胭脂水粉之娄的,隔着青纱,遇风吹纱飞丽人现,惊鸿之下,有了眼缘。

但三娘谨慎,几经试探之后,才有了几次接触,接触内容也是以诗文会友。见他不是轻佻之人,后来在小院里才有了把酒临风,“轻抚心弦清音弦,曼舞婆娑夜月缘”的曼妙之夜。

不想你侬我侬才几日,竟来了这等杀身之祸。

三娘想了又想,当务之急是先救绿梅,就凭她没在当时指认三娘的踪迹,也算是机灵聪慧的小女子,也不枉她俩姐妹一场。救了绿梅后,再找张麻子去证实自己的猜测。

她穿上夜行衣,戴上斗笠,腰缠银丝鞭,手持利剑,敷好黑面罩,打马上山,直奔小狼山而来。

离山塞约两里,把马拴进密林里。她轻车熟路地绕到寨子后面,从绝壁使轻功攀岩而上。

年前,也曾有人家有年青女子丢失,而陆续上报官府,他们却一拖再拖,官府也没办法,后面就不了了之。

三娘当时凭一己之力,多方打探过地形,以期有朝一日,能把这伙阎王不收的家伙给收拾收拾。

这时寨子里锣鼓喧天,众人正酒至酣畅,喝酒划拳,丑态毕现。

三娘摸到端酒出来的柴房,在大缸里下了自己独配的蒙汗药,给的剂量足以让这些恶徒睡上两天一夜。

再找到关押绿梅的地方。一剑挑了捆绑的绳索,嘱咐她找个地方好好藏起来,其余的别管。

直到寨 子里完全安静下来,她又四处查看了一番,才坐在关押绿梅的房间,等着张麻子。因为她知道,色胆包天的张麻子今晚一定会过来的。

不出片刻,功力深厚些的张麻子果然来了,走路有些踉跄,一嘴的恶臭自门口就能闻到。“小娘子,别怕哦,我来…..”。

“了”字还没出口,脚也踏进门,一看情形不对,转身想往外走。


哪里由得他想逃,三娘的银丝鞭转眼就套上了他的肥脖子,让他喘不上来气。三娘顺手一拉,加上酒力,这恶徒就直接跪在了地板上。

这时的张麻子酒醒了大半,脸憋得发紫,明白今日碰上了硬手,冷汗淋漓。见对方没有直接下杀手,估计还有所图,遂连连磕头如捣蒜,三娘才松了手。

“三娘在这里,是何人给你信?”张麻子开始抵赖,说不知。眼神却一路乱转,想着别的法子。

三娘俏脸一凛,手里的剑却挥了出去,眨眼之间,张麻子的耳朵就掉了一只。他惨叫一声,捂着断耳之处,鲜血汩汩而出。

“你说一次谎,老娘就让你断一傢伙什,看你有多少的耐心包庇他!”

“女侠饶命,我真的不知道呀…….”

利剑再次挥出,这次张麻子断的是右手,齐肩而下。眼见他脸如金纸,不见血色,话都说不完整了,只像一只被斩了利爪的恶狼,侧躺在地上,满地血污,臭不可闻。

为什么斩他右手?因为是他的右手搭弓射箭,这些年不知有多少人,丧命在了这手下。

三娘开了口,声音依旧清冷,无一丝起伏。“老娘今天心情不好,你再不说,我让你骨头一寸寸地断,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。”

“我说我说,是十里镇……上八方来旅店的…….少掌柜成唐,他还是我们山寨隐形的三……三当家,专在镇上做卧底,每月抢来的财物…..我们三七分,银票都存在城里的大通钱庄。他还兼做我们的眼线,官府出动前他负责送信。”

“有何凭证?”费了点时间,三娘终于听到想要的,不动声色地问到。

“没有,没有凭证,他这人一般不直接露面,传递消息也是靠信鸽。我的床头匣子里有一根他琴上的汗血丝,是他前些日子托我专为他找的琴弦,唯此一样,能证明我所言非虚。”

汗血丝,故名思义,乃汗血宝马马尾上的毛发而来。似铁非铁,用在琴上有铿锵之音,能刚能柔,是琴弦中的至宝。

三娘想起那双素手所弹好听的曲子,对此琴自然有特别的印象。拿到汗血丝,点了张麻子的穴位,免得他失血过多而亡,然后把他捆了起来。这样的恶 人,自有官府来收拾他。

然后又修书一封,揣入怀中,待到下山后,把书信投入官府,把这偌大的功劳,让给那位知府大人吧。

又解散了山上众多被掳的女子,让她们各自逃命。再捞上丫头绿梅,出了寨子,上了马,直接奔十里镇而去。

今夜之事如此顺利,全靠以前的准备工作做得充分,还加上那伙歹人的狂妄,没作丝毫的防范,才得以全身而退。否则,三娘明白,是免不了一场恶战的。

是夜,更深露重,三娘的心更是冷入冰窟。

昔时的柔情蜜意,被他人转手就卖给了山匪,毫不在意自己的死活。幸得忠叔冒死报信,自己才得以捡来 一条命。

自己要的,不过是,一世一双人,三餐四季而已。就算不成夫妻,做普通人也行,这乱世之中,有人结伴而行,错了吗?

她从不枉杀无辜,师父临行前曾说过,上天有好生之德,杀孽太重,会失了体内的柔仁之心;但大奸大恶之人,诛而替天,不失侠道。

所有的前提,先护好自己的周全。

马停在了旅店前,八方来三个大字,烫金的招牌,在夜里仍然熠熠生辉。

天还不见亮,她跃身入屋脊,如蝴蝶穿花,轻盈地落在院子里。

院子的东边,屋里的人不知是一夜未睡,还是睡着了忘记了关灯,反正灯一直亮着。

三娘寻着灯光而去,轻轻推开窗,眼见她的好情郞成唐正在床榻边,合衣而卧。却在睡梦中,眉头微皱,可见并无好梦。

三娘跳窗而入,露出真身。她从炉灶上提起茶壶,摆好茶杯,随手从怀里拿出锦帕,掏出白天捡的新鲜的花儿,一颗颗细细闻着,花儿依旧馨香扑鼻,让人心旷神怡。

良久,她才把每个茶盅里放上几粒花儿 ,烧开的水就着新鲜的花,打着滚,一会儿,就满屋的花香。

床上的成唐再也不好意思不起来,假装睡眼朦胧,看到三娘,欣喜地问“梅娘,你何时来的,来了也不叫醒我?”

三娘依旧笑语宴宴,温柔似水:“公子,把你吵醒了?真不好意思,看我新摘的迎春花,迫不急待地赶来要与你分享。来,尝尝,怎么样?”

成唐不想喝,他磨磨蹭蹭走到桌边,装作呵欠不断。三娘看看他,也不言语,双手捧着茶杯,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饮着,似又在慢慢等待,仿佛有无限耐心。

最后成唐见拖不过,也拿起杯子,小口品尝起来,明明很有余香,他尝在口里却不知味,往日的翩翩风度完全不知到哪里去了。

一小杯饮完,三娘又自顾自地续了一杯,仿佛身上冷得很,要借着这热茶暖暖她的身心。而成唐,却也不愿再饮了。

也罢,三娘看了看天色,起身走到成唐的琴边,顺手抚了抚琴。大概因为那琴少了根弦,嘶哑难听,三娘就放手了。

临走时,三娘把在张麻子那拿的汗血丝放在了琴边上。什么也没有说,似乎又什么都说了。

成唐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三娘走了,他也知道这一走,她与他再无见面的可能。从见面的那一刻起,他就知道,三娘的爱很果敢,三娘的恨也决绝。

只是,他一直抱着侥幸,抱着他的兄弟们会得逞的想法。

直到三娘进了屋,哪怕他事先已在屋里弄了些迷香,却依然无事无补。他只喝了三娘的一盏茶,就渐渐地不能动了,神智也渐模糊,不应该呀不应该。

只是他在临死前也知道,三娘还看在以往的情面,没有动刀剑,保全了他的身体,最大限度地保全他 的尊严,也保全了他的老父亲,便是她对他最大的情分了。

出了门,跃身上马,天微微亮。

他最不该的是把自己的个人怨恨,嫁借给别人。不知有多少的家庭,因为他而妻离子散,蓬蒿丛生。

她本想找他问清楚的,谁知他欲盖迷彰,先用了迷烟。孰不知,她的迎春花配上她的独门配药,是上好的解药。

擦去眼下唯一的一滴泪,打马向东。

路上,遇着等待已久的绿梅,“小姐,带我走吧,忠叔走了,绿梅愿一直追随小姐。否则,在这乱世,绿梅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。”

三娘笑了,拉着绿梅上了马。干嘛要死呢?得好好活着才是,还有那么多的坏人等着我们去收拾呢。

一会儿,金灿灿的太阳夺云而出,泻出万道霞光,照得山河清明,人间美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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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HE 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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